“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去当兵?”
母亲的声音从厨房里传过来,带着点试探,像是一根细细的针,戳进了我的心。
我端着碗,僵在了原地。
“妈……我……”
话才出口,脚步声响起,父亲从屋里走了出来,把我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:“你娘说得对,你是不是还想着去?”
他站在桌边,脸上看不出喜怒,我一时间也拿不准他是支持还是反对,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似的乱跳。
其实,我确实想去当兵。
这个念头已经在我心里埋了好多年了。
可家里的条件怎么说呢?不算太差,但也好不到哪去。
父亲是村里的老木匠,手艺不错,可家里还要供我这个独子读书。
我中学毕业后就没再读,去了镇上的供销社上班,每月挣20块钱,日子也算过得去。
只是啊,一想到自己这辈子可能就这么窝在供销社里卖东西,心里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,喘不上气。
我一直觉得,男人不能这样过一辈子。
。
可现在,父亲这么一问,我知道瞒不住了。
“嗯……我想去。”
我低着头,声音小得像蚊子哼。
屋里一下子安静了。
连厨房里锅盖碰撞的声音都突然消失了。
过了好一会儿,母亲才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汤走出来,放到桌上:“你爹和我早就看出来了。”
我猛地抬头,看见母亲的眼圈有点红,可嘴角却勉强挂着笑:“你长大了,咱们拦不住你。”
父亲也坐了下来,点了根烟:“你要是真想去,我们也不拦着。只不过家里的事,你得想清楚。去了部队,不能后悔。”
听到他们的话,我的眼眶一下子热了,咬着牙没有掉泪。
那天晚上,我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,脑子里全是部队的样子。
我想着穿上军装的那一刻,想着站在队列里敬礼的样子,心里别提多激动了。
可我也没想到,这是我最后一次陪着父母在家里过冬天。
1973年12月,我带着简单的行李,坐上了开往部队的绿皮火车。
火车哐当哐当地向前开着,我的心也跟着一路向前。
刚到部队的日子,别提有多苦了。
每天早上五点起床,跟着班长跑步、训练,晚上还要学习规章制度。
衣服被汗水湿了又干,干了又湿,脚上的血泡一层叠一层。
有时候晚上躺在床上,摸着酸疼的腿,脑子里都会冒出一句:“要不算了吧。”
可每次想起临走时父亲那句话:“不能后悔。”我就又咬着牙撑了下去。
四年后,我被提干,当了司务长。
说实话,这个职位对我来说,算是出乎意料的。
因为我从小对做饭、算账这些东西一窍不通,刚接手的时候,心里特别没底。
部队的伙食标准紧,炊事班的人手也少,每天都得精打细算。
一开始,那些老兵还开玩笑说:“小刘,你行不行啊?要是咱们吃不饱,可是要找你算账的。”
听着他们的话,我心里更慌了。
每天把账单算了又算,菜单改了又改,生怕出一点差错。
好在后来摸出了点门道,伙食渐渐改善了,战友们的饭菜也有了滋味。
每次看到他们围着饭桌吃得香,我心里就特别踏实。
1979年初,我被派到南方参加培训。
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北方,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。
南方的气候湿热,空气里总带着一股潮味,让人觉得憋闷。
培训班的日子紧张而新鲜,可没过几天,大家就开始犯难了。
天天吃大米饭,北方来的战友们哪受得了?
有人开玩笑说:“再这么吃下去,我怕是得梦见馒头了。”
意见提上去后,培训班专门从外面请了几个会做面食的师傅,这才算是解决了问题。
大伙儿虽然嘴上抱怨,可每次聊起伙食的事,最后总会忍不住笑起来。
其实说到底,苦日子谁都过得去,只要有人陪着,心里就不觉得难了。
1993年,我从“正团上校”的职位上转业回了地方。
那年,我已经42岁。
回地方后,我在区单位工作了将近20年,直到60岁才退休。
虽然离开了部队,可部队的习惯早就刻在了骨子里。
每天早上五点半准时起床,晚饭后绕着小区走两圈,这些年雷打不动。
有一次,我和老战友聚会,聊起了当年的事。
一个战友开玩笑说:“老刘,你要是再坚持几年,说不定还能升少校呢。”
我笑着摆摆手:“算了吧,我这一辈子,已经够知足了。”
可谁知道,这话刚说完,老马突然站起来,拉着我的手,眼圈发红。
“老刘,你知道吗?当年你提干的事,其实有个名额本来是我的。”
我愣住了,心里像被什么猛地撞了一下。
他叹了口气继续说:“那时候我家里出了点事,主动把名额让出来了。后来我就一直没告诉你,怕你心里过意不去。”
听到这话,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,半天没说出话来。
老马拍了拍我的肩膀,笑着说:“别多想,我从来没后悔过。你干得比我好,我心里高兴。”
那天晚上,我回到家,翻出了当年的军装,轻轻地摸着肩章,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。
原来,有些情谊是埋在心底的,哪怕过去几十年,也不会褪色。
现在,我已经72岁了。
回想这一生,二十年的军旅生涯是我最宝贵的财富。
它让我明白了责任,让我学会了坚持,也让我遇到了这一群值得托付一生的战友。
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总会想起当年的点点滴滴,想起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。
当兵的日子,真的让人难忘。
